是夜,孙策收拾细软,搬进了荼香院。

    刚到房间,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便遭遇了落脚之后的第一波刁难——硬如磐石的矮榻空空如也,非但没有被盖,亦没有褥垫。

    翻遍犄角旮旯、大小箧笥,一无所获,甚至连床薄衾都找不到。

    孙策心如死灰,杀念疯狂在脑中蔓延,像无数只蠹虫一般,四面八方又铺天盖地,啃噬着残存无几的理智。

    忆及鲁肃苦口婆心的劝诫,他强行按捺不快,转身辄入相邻的柴房,随意寻了些用来烧火的芦苇与秸秆,好歹铺在榻板之上。

    屁股还没坐热,眼角余光瞥见门房处闪过几道蹑手蹑脚的光影,孙策疑惑问道:“谁在那里?”

    几名仆婢藏没处藏,这才互相推搡着,含羞带怯从廊柱后现身。

    春蕾捋着鬓角垂落的发丝,目光缱绻投在孙策脸上:“孙郎,需要什么帮助么?”

    从一众小意殷勤、倒豆子似的数落自家姑娘的仆婢口中,孙策不消打探,就听闻她们主动提及:荼香院所有额外被褥,皆在自己到来之前,抢先一步被女主人袁满挪用,垫了厚厚的满榻。

    冬霜一思及此,颇有些啧啧称奇:“女公子素来骄奢放逸,没料中了回毒,神经也越发敏感,非嫌卧下冷硬,有什么东西硌着了她。掀开褥垫,没成想榻板里果真卡着一粒豌豆,想必乃前几日磕零嘴时不意洒上的。皮薄肉细如斯,难怪挑剔得更上一层楼了!”

    “依我看,这自吹自擂的把戏,恰是寻个由头刻意磨难孙郎而已。”夏蝉正义感爆棚,不由分说将怀中被盖塞给孙策,“婢子与春蕾今夜暂且歇在一处,明日孙郎从积微院调拨之后,再还给我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孙策想起袁满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,不愿别人或因自己无辜受到牵连,便婉拒道:“各位好意,策心领了。不过,在下皮糙肉厚的,将就一晚也无所谓,若是委屈大家跟着折腾,便是彻头彻尾的罪过了。”

    众仆婢见他不但模样俊朗,又如此怜香惜玉,言行举止温良恭让,心中好感顿时像芝麻开花节节高,连不迭地交口称赞。

    而在廊庑尽头、古雅翠绿的松树之畔,袁满斜倚门楼磕着瓜子,将这一幕煽情场景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感觉自己像个恶毒女配,她扼腕长叹:“哎,人间处处有真情呀……”

    身边仅存的仆婢秋月愤慨道:“真是太过分了。平时吃啥啥不剩、干啥啥不行,这下倒好,孙郎长、孙郎短,对个不相干的外人这么上心。女公子,要不要抓她们回来,收拾得再不敢有下次?”

    “既然心都飞了,强迫拴在身边又有何用呢?”袁满倒是通情达理,见众人言笑晏晏,嘴角自始至终噙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弧度。

    秋月感到悲观,规劝道:“这孙策将门虎子,最善收买人心,绝非池中之物。俗话说,蜂虿有毒,豺狼反噬,凡事过犹不及,必有灾殃。女公子虽与他素来不甚对付,但总得小心提防着些为妙。何必处处打压,在道义上先丢掉一城呢?”

    袁满含蓄看了秋月一眼,似乎对她的清醒感到意外。

    诚然,自己假借原主与孙策不睦之事,顺水推舟、得寸进尺,并非因为她乐在其中,享受所谓的跋扈变态人设,而是在逐渐暗箱布局。

    成败在此一举,这盘偌大棋局牵系到的,则是整个袁氏宗族存亡的命脉。

    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,她深知袁术由盛而衰的分水岭。那就是:孙坚之子孙策的全面倒戈。